“今天子秀和青杭两人私下说了不少话,阿华你可知晓?”扶应文一脸兴味道。
“知道阿,那又如何?”桂桑华面无表情忙着折衣,连脸都没抬起来。
“我瞧着今天青杭和他说的颇高兴,两人似是互有好感。”扶应文捻了脸上的短须,若有所思道。
桂桑华放下手上的活,不悦的睨著丈夫:“既然是私下谈事,你怎么能偷听呢?”
“欸,我哪有偷听?我远远站着瞧,什么都没听见。不过,我瞅著青杭说到后来,脸好像羞的都红了,该不会是对我们子秀有意?”扶应文试探问。
“她脸红不是害羞,而是被子秀气著了。”桂桑华没好气道。
“后来青杭好像还哭了,子秀还拿出他珍贵的帕巾给她拭泪,子秀这孩子还懂得安慰女孩子啦?而青杭也接下了他的帕子,这,这不就是定情信物嘛?”扶应文恍然未闻妻子说的话,比手画脚,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桂桑华失笑:“子秀身上的帕子,若說没有半打,起码也有一打,每条都长的一模一样,所以呢,不是什么珍贵的『信物』。再说了,青杭当时对着帕子又是擤鼻涕,又是擦泪水,若真当是信物,就应该好好的收著,一丝灰尘都不让他沾上。她阿,就只是把她当兄弟罢了。”
扶应文板起脸来,语气有些不满:”你今日怎么对咱们子秀这么没信心呢?你往常都不让我说子秀的坏话,怎么今天变了个人似了?”
桂桑华忽觉懂得心疼儿子的扶应文看起来有几分憨傻可爱,微笑辩解道:”非也,这些话是青杭亲口跟我说的,可不是我胡乱猜测来的。”
扶应文皱眉,再次确认,”她说她不是害羞,而是生气?”
“嗯。”
“她说她把子秀当兄弟看?”
“不错。”
“她说帕巾不是定情信物?”扶应文不死心。
“这倒没说,不过没过多久她就把它洗净晒干,物归原主啦。”
扶应文气馁的倒回床上,一丝沮丧浮上心头:”怎么青杭什么事都跟你说,我却一无所知?”
“大概是夫君太好为人师,动辄说上一个时辰的孔孟老庄,青杭哪敢拿小儿女之事来打扰你。欸,你有这个闲工夫想这些,不如搭把手帮我收拾这些衣服吧。”桂桑华觉著自从出庄后,扶应文就变的婆婆妈妈了起来,大概是当算命师远比经史椽椽主清闲去了。
“是。”扶大叔今日倒是欣然遵命。
那边厢扶氏夫妻讨论著子秀和青杭白日谈话之事,这边厢两个女孩准备要入睡。
秋霜愈浓,禹融融百无聊赖的掸掉窗台上一粒一粒剔透圆滚的露珠。
青杭则是在一旁兀自思索着白日里扶子秀说的,关于洛都与那些病人的事。
她很努力想把自家父母病逝和边界旁的病人联想在一起,可是她的线索太少,无论如何都兜不拢。她硬生生极想把两件事情扯在一起,却怎么样都说服不了自己两者有关连,越想便越生气,气的直要把里衣的系带扭断。
禹融融已经在旁边”观赏”半晌青杭一脸又是伤痛又是气愤的天人交战,早慧的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青杭阿姐,不是你的错。”
“你说什么……?”青杭不明所以。
“白日里,我在一旁偷听到你跟子秀兄长的对谈。”禹融融有点羞赧地承认。
青杭轻笑:”这个阿,欸,我只是好奇那些病人的境况,还有,想确认阿父阿母是否和这件事情有关连。不过子秀打听到的消息片片段段的,实在是很难凑出前后因果。”
她慢慢松开那条快死掉的系带,看着它逐渐展开再活过来,语气平淡:”算了,算了,不重要了,都是过去的事情,再纠结也于事无补。”
禹融融清亮如星般的眼睛直视青杭:”这很重要,况且,它也没有过去。”
青杭一脸疑惑的看着融融小妹,又禁不住睡意,打了个很大的呵欠,玩笑道:“每回你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觉得你下一句话会吓死我。你说很重要,究竟是为何?”
“那是因为,你想要证明你阿父阿母的死,不是你的错。他们的病另有原因,和你无关。他们不是你克死的。证明这件事,对你当然很重要。”
青杭觉得,虽然没被禹融融吓死,但也差的不远了。静默一会,她语带颤抖地问:“你是如何知晓的?这件事情我只和……引雁说过。”
禹融融赶紧抬起一只手,极力撇清:“我发誓我,引雁兄长从未何我提起此事。我是如何知道的,我自己也不清楚。大概我真的有通灵的本事吧。总之,青杭阿姐,真的不是你的错,你心里过不去,这些事情就不算真正过去。人生在世,有太多灾祸会夺走人的性命,他们的死分明不是你的问题呀!”
青杭长叹一口气,凝视著禹融融的脸庞,过了一会,才捏住她肥嫩雪白的脸颊没好气地道:“你有时候真是聪明得让我感到害怕。还有,你才十岁,别动不动就人生在世云云,听起来真像个七十岁的老婆子。”
“青杭阿姐真是坏心,我好意开导开导你,你居然说我是老婆子,哼~”禹融融鼓的红通通的圆脸,负气转过身去。
青杭一不做二不休,稍稍抽出融融小宝宝怀里那条脏脏臭臭的小被袄,比着它取笑道:“谁需要你这个十岁小孩开导我啦?你看看你,常师母在你一岁时缝制送给你的小棉巾,你到现在还不肯丢弃,脏死了,也不洗。我闻闻,天哪,这味道太可怕了。我哪天一定要趁你睡觉时偷偷丢掉它。”
禹融融这时候终于像一个正常十岁孩童,一脸天真幼稚道:“我就是喜欢它脏脏臭臭的,怎么样?阿姐若敢丢了它,我…我…我就跟你老死不相往来,哼!我去找我阿母了,阿姐今天实在是太……太不好相与,我肯定睡觉会做恶梦,我不跟你睡了,哼!”
“什么恶梦?梦见你的小被被给我丢啦?”青杭不依不挠的逗着眼前这个可怜巴巴的十岁女孩。
“讨厌,我走啦,你今晚就自己一个人独守空闺,孤枕难眠吧你。”禹融融抱着它的亲亲小被袄,气冲冲地跑到隔壁房去。
“傻融融,独守空闺这四个字不是这样用的!”青杭笑嘻嘻地对着房门大喊,然后乐不可支的躺下,很快便入眠了。
报应来的很快。半夜里,青杭做了个恶梦。
在梦中,宁太公府邸中的几个仆妇伸出又老又皱的手,恶狠狠地瞪着她,死命扯住她的衣领大叫:”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不祥之人,克死了自己的阿父阿母,克死了自己的祖母,最后还克死了白引雁那个倒楣鬼!”
然后是白引雁的父母,白索和庄娆两人相对而泣,在梦里哭了好久好久。白索忽然拿起祠堂中刻着白引雁三个大字的木牌,使力砸在宁青杭的额头上,庄娆则是对着她厉声大喊:”都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引雁。”
梦里的她跪倒在地上,额上血流如注,她欲开口大叫白引雁不是她克死他的,如果可以,她很愿意代他去死。
可无论她喉咙怎么使力,全身如何用力,她竟像被梗住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时,白引雁熟悉温柔的声音倏地在梦里响起:“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
之后,她便猛然惊醒。
梦境太过真实,他的声音清晰的回荡在屋子里,仿佛就在她的耳边轻语一般。
朦胧之间,她恍惚觉得白引雁其实一直都活着,过去两年种种才是一场梦。
但很快地,随着她逐渐清醒后,翻袭过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失落和痛苦。
她无意识的抚上前额,然后手指颤抖地顺着眉眼来到脸颊,果然满脸都是泪水,背后也铺满细密的冷汗,沁的她浑身发凉。
她绝望的感到整个房间,不,整个宅子都安静无比,只有远处几只寒鸦的刺耳叫声响彻寂静的夜晚。
她忽然觉得好孤单,仿佛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
她以双手摀住脸,坐起身来,把脸颊埋藏在两腿之间,无声无息的哭泣。
哭了良久之后,直到天快翻白她才再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