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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遗孤1(2 / 2)


    没想到今日不过是摆个摊,竟然有幸得以见到周家族女。

    可奇的是,周络陵除了在言语上不落下风,其余之处皆看不出是出身豪族。不仅一眼瞧上去弱不禁风,活似一日只吃一餐饭,不像衣食无忧的豪族儿女丰腴高大,衣装华丽。她时而露出羞怯的微笑,时而眉间思虑不豫,好似心中装了一簸箕的愁事。

    不过,大家族里不受宠的女儿多了去了,要活下去,活得好,还得各凭本事。

    周络陵笑道:”公子客气了,家父近来从未提过县里有什么大事,且看且走,多留点心就是。所幸家父已将周府大部分的府兵都调至县丞防守,加上原本配置的地方军力,敌军想要攻破乌城县着实不易。”

    青杭疑惑道,”周县丞为何要贡献出自己的家兵呢?”

    周络陵平静道:“当今朝廷国库吃紧,能供养得起一只皇城军已经是难上加难了,地方正规军更不用说,盔甲不知被刺穿几个洞还得继续用,剑柄和剑身分离了綑上麻布照常持剑上阵杀敌。家父几次上书请朝廷重视地方守备,但皇上两手一摊苦笑说没钱,他也只能摸摸鼻子将自己的府兵给挪去县城了。”

    扶子秀沉思:“曾听人说,如今的皇室积弱不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我当时还想这话也说得过于夸张。今日听周娘子所言,没想到连一个豪族的私家兵力都比地方军还强,朝廷积弱真是所言不虚哪。刚刚周娘子说得县城守备如铁桶一块,没承想这铁桶竟是周县丞的心头血,周县丞真是心善的父母官,令人景仰佩服。”

    青杭隐约有些奇怪,周络陵面色淡漠地听着扶子秀赞扬父亲,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仿佛扶子秀口中所说的周县丞和她无任何关联。

    这时,港边第一艘靠岸的楼船已放下甲板,首先是两排步伐划一、气势惊人的骑兵一手握著缰绳,一手有力地悬空跩著马槊,约莫有五六十人,铁蹄踩踏上岸时,黄土地都跟着随之震动。随后是肩背弓箭的步兵,气势虽没有骑兵雄壮,但个个目光犀利如鹰眸,而且从远处便能一眼盯住你,宁青杭和其中几个对上眼,便觉得小心脏都不知道怎么跳动了,好似被眼神射穿一般,直打哆嗦,于是双眼死瞪着地上的黄土,不敢再随便乱飘眼。

    周络陵和阿芙则是缓缓退后站在街边,毕竟这队骑兵硬是维持两排前进,挤入一条小市街,不想被踩得稀巴烂,就识相点让路给这些高头大马的兵士们。

    扶子秀引颈卖力地乔角度找个好位子,这是他出生十六年来,第一次见识到如此壮观的真人真马军队实况,从前只在书上读过”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却从未亲临战场,如今有幸碰上非战时的军队,简直比一次看到十只赃郎显灵的虫娘还兴奋。

此时,禹琳琳奉自家阿母之命出来寻宁青杭,顺便来街边坑点吃食,正巧碰上无难营右部下船巡街,茫茫然看着一队人马压境,怪声怪气道:“青杭,你看,这个男子……太……”

    青杭呆了一下,忍不住抬头,问道,”哪个男的?”

    禹琳琳比著在队伍最前头身骑一匹高大棠梨壮马,神色不明的男子,脸上大笔写着”迷恋”二字。

    青杭顺着她抖的也很怪异的指头,一脸狐疑的望过去,诧异问道:“太俊傥?”

    禹琳琳一脸花痴,摇头道:“不不不,是太精致。你瞧瞧他身下的那匹马,那雕金的金缕鞍,那金丝得缂的多细才能和柔软一样柔软,金缕鞍下面是金光闪闪的重铁具装铠甲,马镫旁的两片五彩飞翼应龙绣的栩栩如生,和我阿母的手艺有的比。马嚼的细绳还系了檎丹流苏,马尾的寄生做工亦是巧夺天工,唉呀,我得去请教请教他,这套马具究竟是如何做出来的。”

    青杭先是呆愣愣地听了她无比认真的赞词,而后发现她的重点是啥,狂笑的不要不要,眼泪都快喷出来。

    答案揭晓---让禹琳琳迷恋的是眼花撩乱的马具,而不是骑在马上的男子。

    也是,月烛庄先祖外貌优秀,后代子孙无一例外皆是俊男美女,从小眼睛便对美貌麻痺的禹琳琳,什么美男子都无法在她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这一点她打从心底能理解,真的是打从心底。因为自从进入月烛庄后,她便「饱览」堪比宋玉美貌的各色男子,每日和俊美男子吃饭做工,打屁聊天,早已经见美不美了。她还曾暗暗苦恼这群男子把她的审美水准养得太高,哪日若离开庄子,其他男子在她眼里不就都显得其貌不扬,她青杭可不想做个以貌取人的肤浅小人,可由奢入俭实在难哪。

    但这个只被她短暂瞧了一眼的年轻男子,着实令人过目难忘。

    相较于马匹甲具的重装厚实,他身着轻骑装束,身形高大修长,一袭烟墨色的交领直踞深衣,外罩椒褐色长袍,袍上的金葱织锦凤虎独角兽纹衬得他高贵雅重又不失威严。他的双目美丽深遂,如同明湖清晨灩潋闪耀的湖光,肤白唇红,即使是当世最追求美貌的风流名士也望之叹息。鼻梁高挺,乌发简单的在脑后束起,有如暗夜林中奔淌的长瀑,慢步骑行在马上时身姿显得俊逸潇洒,又有种睥睨四方的冷漠和孤绝。

    月烛庄的男子们性格大都恣意豁朗,笑口常开,可是这个男子眼神淡漠,如玉的脸庞有如罩着万年不化的冰霜,浑身的肃杀之气。

    周络陵亦感到这个不知从哪忽然冒出的禹琳琳真是个奇耙,又好气又好笑地道,”这个人可是鼎鼎大名的殷叔夜,东观城排名第一的美男子,还是守卫天子的青年近臣,无难营右督统,出身北人首屈一指簪缨世家的陈郡殷氏。”

    禹琳琳正津津有味的打量整个行队的马具配饰,没有细听周络陵的话语,漫不经心随口应道:”这马还有出身世家的,果真血统不凡喔?”

    周络陵和婢女阿扶闻言捧腹大笑,差点要把方才吞下肚的肉夹馍笑的喷出来,什么淑女教养都被那什么血统不凡的马蹄给踏成烂泥了。

    青杭亦是忍俊不住,靠着廊下长柱抖笑,待缓过气后把周络陵的话复述一遍,这回轮到禹琳琳自己红著脸大笑,理直气壮地道:“我就是一心一意只看马了,哪像你们这几个登徒子,随便乱看年轻男子?”

    一时之间,几个女孩一起笑成一团,天真烂漫,笑意绽开,有如东风山旁草地上柔软却强韧的花朵,迎著风朝着阳光摇摆花茎,大好青春,朝气蓬勃。

青杭听过桂桑华讲解过登徒子好色赋,笑吟吟地反驳道:“登徒子这词才不是这样用的,而且登徒子只对其正妻动心,不算什么好色之徒。”

    禹琳琳笑嘻嘻,泼皮无赖似地否认道:“谁说你好色了?我刚刚有说吗?没有呀,别自己招认了喔。”

    青杭捶打好姊妹,讥笑道:“好你个琳琳,什么时候变得跟子秀一样巧言善辩?”

    一旁一直插不进女孩们喋喋不休话语的扶子秀,面无表情的表示躺着也能中绣花拳,这活他不接。

    这时,阿芙小小声地凑近周络陵耳边说了几句话,周络陵倏地一脸失落,语气不舍地道:“两位小娘子,天色晚了,我该回家,不然家人找不到我,会……”

    青杭疑惑道:“会怎样?”

    周络陵欲言又止,在心里挣扎片刻,最后决定放下不提,诚恳道:“没事,我赶紧回去就没事了,我这次出来是要帮我阿母做几套常服,今日怕是没时间了,请两位娘子帮忙裁制新衣,样式不拘,这是订金,余金待我下回取衣时会再奉上。”

    禹琳琳觉得不解,她刚刚可没自报家门自我介绍呀,问道:“周娘子怎么知道我会缝制衣服?”

    周络陵解释道:“禹娘子适才和卖衣服的宁娘子谈笑嬉闹,看上去就是极相熟的熟人,”她顿了一顿,然后忍笑道:“还有,禹娘子把马铠饰具瞧的仔仔细细,开口闭口都是刺绣做工,若你不是制衣匠,难不成还是东观城里负责养马的牧监?”

    青杭和禹琳琳闻言又欲仰倒笑个痛快,但思及人家还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于是便应下制衣之请,请她抓紧时间尽速回家。

    周络陵万分不舍,被婢女拽住衣角步上安车,叹着气挥手告别。难得遇到说话说的来的同龄女孩,她心里不知有多欢喜。

    青杭目送周络陵的身影离开,心中亦觉得难得遇上一位既不骄矜又不欠揍的豪族小娘子,兴许将来能与他结为好友。

    没长心眼的禹琳琳不知两人心中所想,只是呆站在原地盯着渐行渐远的安车,喃喃道:“不对呀,她阿母身型是高是矮,身材是圆是扁,什么都没说,做个毛线常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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