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韬手指敲击在方向盘上回想自己戎马一生从未像此刻这般踌躇不宁,招来街边的报童买了一份报纸,最醒目的新闻是共军于昨日九时占领吉林东北重镇长春岌岌可危。
沈杰韬一脸倦怠揉了揉鼻梁,距离共军东北大溃败这才过了两年,两年前国军势如破竹若不是苏联从中调停估计共军要被一路赶到西伯利亚,可如今卷土重来的共军竟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东北。
收起报纸偏头再一次看向那栋豪宅这一次沈杰韬似乎下定决心,走下车按响了门铃出来应门的佣人认出他连忙请进屋。
叶书桥听闻沈杰韬到访快步迎了出来:“稀客,稀客,今天是什么风把沈局长吹来了?”
“叶哥。”沈杰韬在叶书桥面前始终有礼有节,“没提前知会就冒昧到访没给您添麻烦吧?”
“你这不是见外嘛,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叶书桥一脸笑意道,“托人在河南刚买到少实银针,你来的正好我沏一壶与你品茗。”
茶室内叶书桥一边煮水一边瞟见沈杰韬手里的报纸,叶书桥的印象中沈杰韬善于韬光养晦只是今日太过安静。
“东北怕是守不住了。”沈杰韬也不掩饰说出自己心中烦忧。
“你是在为国事烦心?”
“说实话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态势。”沈杰韬神色惆怅苦笑一声,“叶哥是了解我的,从北伐到抗日再到现在的国共内战,若不是稀里糊涂加入军统我现在也应该是统军之人,这些天我翻来覆去就在想一件事,东北几十万国军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就是一个一个数都得挺长时间的怎么把仗打成这般处境。”
“叶某是生意人国事军事一概不懂怕是难为你分忧解惑。”叶书桥清洗茶盏道。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杰韬的命是叶哥救的当年负伤被日军宪兵追捕走投无路躲到这里,若不是叶哥仗义相助我恐怕早就死在日本人手里,这些年我一直没为为此向您道过谢,大恩不言谢杰韬始终铭记于心,有句话我在心里放了很久。”沈杰韬看向叶书桥笑问道,“叶哥当年和日本人走的近,若是被发现藏匿反日分子会招致杀身之祸,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救我?”
“你我同胞岂能坐视不理,当年帮日本人做事也是迫不得已,叶某只想竭尽所能救更多国人……”叶书桥冲泡一壶茶忽然浅笑道,“其实我是救自己,日本人发现了我还有办法搪塞,要是把你交给日本人那就是坐实的汉奸军统自然是不会放过我的。”
“叶哥说笑了,您是高义之士岂会当汉奸。”沈杰韬感慨万千道,“当年叶哥忍辱负重与日本人斡旋,虽不在一线杀敌但忠勇之心可鉴日月。”
“你我共赴国难都是尽匹夫之责。”叶书桥不骄不躁道,“叶某比不得你等以身犯险精忠报国之辈,请茶。”
“叶哥可有为将来打算?”沈杰韬端起茶杯问道。
“打算什么?”叶书桥反问道。
“东北易帜估计只是时间问题华北将成为中原最后的屏障,若华北再失党国岌岌可危,万一,我是说万一国党败北叶哥打算如何自处?”
“你说这件事啊,实不相瞒我还真没想过。”叶书桥一脸平静道,“叶家从前清发迹历经波折到今天还能长盛不衰全凭四个字,以民为本,推翻帝制、军阀割据再到北伐一统然后是抗日,不管是谁入住上海叶家都尽本分为民请愿,就算共产党得了天下上海的民众一样也要生活一样也需要养家糊口,我不认为叶家现在做的事和共产党有什么冲突。”
“在共产党的阶层划分中叶哥属于资本家,这是共产党极力要消除的阶层,叶哥就不怕变了天会受到影响?”
“天再变下面还是那些普通的老百姓,古往今来历朝历代你听过不允许人做生意吗?没了买卖这天底下岂不是乱了套,共产党总不至于想看着天下大乱吧。”
“这么说叶哥没打算走?”
“去哪儿?”
“好些人都已经在东山那边置业安家,如果叶哥有这方面的打算可以趁早安排了。”沈杰韬浅饮一口茶诚恳说道,“要是叶哥有需要杰韬能想办法安排好去那边的船票。”
“不去了。”叶书桥笑着摇头,“一来不习惯那边的气候二来都到这把年纪不想再背井离乡,我这张嘴刁的很吃不惯其他地方的东西,请茶。”
沈杰韬怅然所失:“不知道以后可还能喝到叶哥的茶。”
叶书桥眉头一皱:“可是要去东山?”
“不去。”沈杰韬摇头道,“如果时局到了不可逆的地步南京已经决定让我留守上海,组建行动小组敌后潜伏作战,我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被共产党追捕叶哥还会不会像当年那样施以援手。”
“你今天来见我是不是有其他事?”叶书桥听出沈杰韬有弦外之音,“你我相识多年若有事大可直言。”
“还是叶哥通透,杰韬此次登门拜访的确有一事请教。”
“但说无妨。”
“最近拜读了尊古先生的文章受益良多。”
“你一介武夫怎么突然附庸风雅。”叶书桥一听有些意外笑问道,“再说这位尊古先生的文章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怎么突然看他的文章?”
“以前是肯定不会喜欢的,不过我对先生有忌、有恨但现在更多是敬重仰慕,先生言辞犀利一针见血遥想当年同样参加革命,虽然后来分道扬镳但先生境界高远让杰韬佩服不已。”
“你看了尊古先生哪一篇文章。”叶书桥好奇问道。
“先生撰写的《华盖集》,其中有一句话让杰韬感同身受。”
“那一句?”
“中国一向就少有失败的英雄,少有韧性的反抗,少有敢单身鏖战的武人,少有敢抚哭叛徒的吊客;见胜兆则纷纷聚集,见败兆则纷纷逃亡。”
叶书桥若有所思:“你是这句话中的谁?”
“都是。”沈杰韬喝完杯中茶,“少年参加北伐浴血奋战视死如归也算是英雄,韧性尚有所以才能与日寇鏖战八年,至于叛徒……杰韬对此曾经不耻一顾,可如今倒是发现原来叛徒也没那么好当。”
叶书桥手中茶壶悬停在半空中:“何出此言?”
“我这双手杀过军阀也杀过日本人同样还有共产党。”沈杰韬翻来覆去看自己抬起的手,“如果国党败北沈某就是共产党眼中钉肉中刺,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相信共产党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百万国军都兵败山倒指望一批潜伏的情工想要东山再起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您说向我这样的人现在投敌叛变共产党会相信吗?”
叶书桥短暂的迟疑后继续为沈杰韬续茶,手很稳丁点没溅落到杯外,泰然处之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就好比我做生意或许会因为利益与同行相互竞争但谁有能保证将来不会合作呢,从竞争对手到朋友的转换其实就是共同利益的形成,身处乱世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无可厚非,可你与共产党成见太深想要化干戈为玉帛就得看你手上的利益能否让对方满意。”
“这么说叶哥是赞成我临阵倒戈?”
“你知道我对政治不感兴趣,生意人还是别多过问国事为好,你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你有权选择自己的信仰自然也可以改变,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也能担得起朋友二字,我自然是希望你能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叶书桥回答滴水不漏,“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你今日能在我面前说出这番话可见你已经有了主意,在此事上我不能给你意见不过若是你日后有难,书桥一样施以援手竭尽所能助你渡过难关。”
“有叶哥这番话杰韬感激不尽,我也就一时感慨时局动荡想到要沦为丧家犬难免有些唏嘘。”沈杰韬以茶代酒敬叶书桥,“杰韬为心事所困可诺大一个上海硬是找不到一位敢说真话的人,幸有叶哥这位知己能袒露心声,您见多识广您认为共产党会愿意和我接触吗?”
“你既然都开诚布公那我也坦诚相见,之前的军统现在的保密局是和共产党打交道最多的机构,你沈杰韬是什么样的人相信共产党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互为敌我共产党肯定对你恨之入骨,原因相信不用我过多累述,他们在你手上可是折损了不少人,但若要谈判合作这一点反而是你最大的优势,你手中掌握的实权是共产党忌惮同时也希望获得的,你才杀了多少共产党,看前朝明末名将洪承畴据守辽东剿灭清军三万余众,松锦一役战败降清非但未受牵连反而平步青云无疾而终,最后还赐少师位列三公,和洪承畴先后降清的还有后来被封王的耿仲明、尚可喜,他们算是应了那句识时务者为俊杰,反观坚持抗清到最后的袁崇焕又是什么结局呢?君臣猜忌最后被凌迟处死,我给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借鉴古人的前车之鉴。”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令杰韬茅塞顿开。”
“你公事繁忙难道到此一叙谈国事大煞风景。”叶书桥点到即止,“不如我让佣人备一桌酒席你我畅饮如何?”
“局里公务还堆积如山杰韬就不再逗留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