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司机怒了。
先不说你有什么东西落在别人车上,你也不能用扔石头砸人后车窗啊!
他打开后车门,看到里面赫然躺着的石头居然有一个拳头大!
这如果一下砸到人怎么办?越想越气,他把石头拿起来,指着那人就开骂。后面那小伙子却并不理他,仿似是个聋子。他很快走近,自顾自把车箱里的两袋子垃圾餐盒都提到了地上,往路旁的草坪上一放。
他默默地一顿好忙,然后才回过头来,“不好意思,我要在这些餐盒里找一下东西。你算一下,修车要多少钱?我扫给你。耽误你们时间的误工费也算进来。”
可司机并不是好欺负的人,赔偿也抹杀不掉这人丧心病狂的行径。在一旁怒骂不停。若不是他的另一个同伴阻拦,都直要扑上来。
阮念从没试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跟坐过山车一样的心理体验。
前一刻,看到这辆小黄车停下来,她满心欢喜,顿感灰暗的前途被重新点燃,然而随即发现这小黄车为什么停下来,她吓得整个人都麻了。
一个人怎么能蛮成这样?!他究竟知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疯了么?
阮念赶忙跑上前,看看坐在前排的两个人并没伤到,司机骂人还挺流利的,这才放下心来。
她知眼下这机会得来不易,虽则难堪却也不敢耽搁,趁着那司机骂得口沫横飞、无暇他顾的空当,阮念直奔那两个垃圾袋子而去。
可等她弯下腰一看的瞬间,她又僵住了了。
地上两个硕大的垃圾袋里面,横七竖八躺着脏乱无比的两百多个饭盒、或者裹着饭盒的塑料袋,都是别人吃过的剩菜剩饭,汤汤水水,什么都有,别提多恶心。
这要怎么下得去手?晚饭还吃不吃了?
别看她刚才不遗余力、又喊又叫地追这餐车,倘若早知道这两个大袋子是这副光景,她肯定不会那么斗志昂扬。
一方面觉得就算找到了也是脏的,另一方面又觉得肯定找不着,张希蕊没准只是在耍人。在这两种自我否定情绪的夹击之下,她迟迟没能采取下一步行动。
她犹豫不决,她三心二意。太为难了!拿不准主意,阮念下意识就朝身旁那人看了一眼。好像征询意见似的。
结果,只看到他高挺的鼻梁。
那人微微侧着颜,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透过余光,好似扫过来一眼,却轻飘飘又滑走了,好像还瞪了她一眼。
这毛毛虫国王又恢复了他一国之君的气势。变得冷漠不堪。
每次总是这样!
科技馆的广场是一个布局错落有致的大草坪,场地开阔,芳草绿树。在草坪的中间,穿过三叉的车道,组成一个功能齐备的停车场。
因着刚这一通大动静,眼下就连停车场的两个保安都被吸引过来了,大约是来维持正义。更有那小黄车的司机仍旧在怒骂不停。这些人齐齐聚拢过来,阮念完全不知道如何应对,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下一秒,她身旁那一言不发的人,一下把那两个塑料袋,兜底拎起,稀里哗啦全倒在了草坪上!
阮念傻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挑战她岌岌可危的神经。
正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保安见状,直接飞奔起来。
“你干什么?!”
剩菜残汤泼了满地,发出一股很浓烈的并不令人愉悦的味道。
“找点东西,等下我收拾干净。”他架开那两个保安企图对他实施控制的行动,然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接着,他把袖子捋到肘关节以上,露出精壮的小臂,人蹲下,直接在那堆东西里开翻。
他把那些摞在一起的饭盒子、塑料袋、一样一样搬开,能让所有东西清清楚楚被看到的程度。
阮念站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前一秒还酷拽炸天的,说变就变成了脏累不嫌,一点反应时间没留给别人。
看了有一会儿,她才狠下心来,咬着牙,硬咬着牙,也挽起自己的袖子,正待上前蹲下一起去翻,却被那人在旁边往她身前一挡。
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让开。”他说,冰冷的,还是一点温度没有。这种语气所透露出来的嫌弃,明显得无以复加,他说话的时候,甚至连眼皮也不愿意抬一下。
阮念被他凶得莫名其妙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人侧了个身,用小臂示意着把她又往后拨开,直到她被逼得退开好几步,然后他自己侧身站在她跟那堆垃圾中间,蹲下来,继续铺找。
由始至终没朝她投去一眼。
不多时,忽然‘啪’的一声,一个形状很奇怪的、扎着口子的白色塑料袋被拎了出来。那人把那白塑料袋拆开的一瞬间,就显露出了里面高出的部分。白色的坚硬纸面,几张叠着、卷成一个筒状。
张希蕊大约是担心大张旗鼓地扔竞赛用纸出去被别人阻拦,所以把那几页纸卷在她饭盒的塑料袋里系好。这个动作歪打正着,恰好避免了这些纸张遭受污染。
姜临渊这时也走近前来,他越过阮念率先凑了过去,把那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麻烦你,这是我们的东西。”他说着,连声道谢,从那被扔出的塑料袋子里把那几页纸捡了出来。
“阮念,找到啦。”姜临渊挥舞着手里的纸张,兴奋地叫。
终于,那蹲在地上的人也不执着于垃圾堆了,站直了身体。
阮念踟蹰近前,她裹着嘴,就算再不确定,此刻也知道,她欠他一句‘谢谢’。
可她刚一走近,那人却先一步朝另外的方向走开了。他面无表情、漠然不睬,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径直朝小黄车司机走去。
“多少钱?算好了么?我扫给你。”
“最少得2500。”那司机边捂着鼻子,边观察那人神色。
“给你3000。”
那司机闻言,登时喜上眉梢,也不嫌别人臭了,率先从车上抢出一盒子纸巾,一张一张抽出来,热情递到那人手里,“来,先擦擦手。是什么重要东西,找到没有?”
这时,停车场大门驶进一辆蓝色跑车,后面跟了一辆银白色面包车,停好后从里面下来几个保洁人员,搬着各式工具设备。
那穿黑帽衫的男人指了指被他洒了一地饭盒子和塑料袋的草坪,“把这里洗干净。”
几人忙碌起来,眼下就连保安都无话可说了。
只有阮念,不尴不尬地停驻在原地,愣愣的。直到姜临渊在旁叫了她两声,“快到时间了,赶紧回去吧。”
她“哦”了一声,这才发现那个黑色帽衫的身形,已经坐进了那辆蓝色跑车的副驾驶位。像是逃难,生怕遇到熟人前来搭讪的样子。一溜烟钻进车里。头都没回地驶远。
车子裹挟着巨大的、咆哮般的发动机轰鸣声,驶出了科技馆大门,在街面上呼啸而去。
陆有川捏着鼻子,总算把祁成送回家。
后者边出电梯,就边脱衣服。上衣裤子连同帽子,脱吧脱吧都叫保姆扔了。人直接冲进浴室,搓了二十多分钟才出来。沐浴液打了三遍。
陆有川笑言,“你变着法儿请假出来,专奔别人吃剩的饭盒子去的?”
祁成从浴室出来,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运动长裤。胸上、背上未干的湿意汇成水滴,沿着他结实流畅的肌肉往下滚落,如同绷紧的琴弦上晶莹闪跃的光。
他擦着头发,也不理陆有川,全当没听见。
但陆有川并不死心,蛮关心地问,“人家被你感动没有?”
“我稀罕么?”祁成挑着淡漠的眼梢子冷冷道,他坐在沙发上,也不去穿衣服,前倾着上半身用干毛巾擦拭头发。
正此时门铃响起来,保姆开了门,彭佩佩提了一个公文包走了进来。她一进门,刚好看到沙发上的人。
祁成不是时下流行的那种又白又嫩,让你‘观之可亲’‘想要好好疼爱’的男孩子,你面对他的时候,根本不可能产生什么‘好喜欢’或者‘哇好精致的脸’这样的温柔想法。
他不粗糙,但他冷酷;他不毫犷,但他英挺。这个人通身的雄性特征太明显了,华丽、深色、精致、复杂,一身结实却不夸张的肌肉,起起伏伏地招摇过市,满是侵略性。
别说什么‘疼爱他’,你大约只会想着跟他撒娇!
眼下这光统统的臂膀,前胸后背都亮着、绷着、鼓着,每一寸都是劲,又滑又韧的,搞得人目光都搁不住,往哪放都不合适。
而且,他又抬着胳膊擦头发。那胡乱的一瞥之下,彭佩佩满脑子、四面八方涌上来同一句话——‘每个人的身上都有毛毛’!她更不敢再看了,只能往陆有川身上望去。
“你也在呢?”她不自然地问。
“废话,”陆有川满脸问号,“你不是刚给我完电话,问我是不是在他家?属鱼的?”
彭佩佩比祁成大三岁,也认识很多年了,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可在这样的场景下还是会感觉很别扭。
她只得把手里的公文包打开,“祁成你签证办好了。”
留学签证,七月份就飞美国了。CoNU,QS排名TOP10的高等学府。祁成很早之前就接到了这家大学的offer。虽然他的文化课成绩并没有很出色,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进全球顶级名校。
商科,读四年,这是早就板上钉钉的事。
祁成接过去随意看了一眼,复又递还给她,“先放那吧。”
他伸手过来,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飘近,是Glory的,劲爽适肤、香气不浓不淡,正宜青年男性使用。彭佩佩很熟悉这个味道,因为是她推荐给祁成家保姆的。
可是此时这个气味都似掺进了雄性荷尔蒙,香气带了热度,丝丝缕缕的醉人迷离。
祁成说完,从沙发上起身,去衣帽间穿衣服。
走了有一会儿,彭佩佩感觉脸上的温度才恢复正常,“这人大白天的洗澡干嘛?”
陆有川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发笑,“帮人翻垃圾桶去了,一身臭,他不洗怎么办?”
“帮人?”彭佩佩不解地问,“男的女的?”
祁成不是多厚道的人,能让他帮着‘翻垃圾桶’的交情,这么多年来,闻所未闻。
陆有川觑着眼,对着彭佩佩暧昧地笑。那眼神别有深意。
彭佩佩脸上一讪,忙解释,“寻思什么呢?岑慧惠前几天还在微信上问我,他最近老实不老实。”
陆有川说,“怎么的?她给你多少好处?给她当眼线呢?”
彭佩佩翻了陆有川一个白眼,“别不识好歹啊,我费了多大劲才把岑慧茜笼络住的?她信我,来跟我问,总好过去找别人来盯他。”
这话不是没道理。岑慧茜想找几个人跟她汇报祁成的动向,甚至都不用自己出钱。
“盯呗,”陆有川胸有成竹,“他最近过得比和尚还素。除了翻翻垃圾桶,什么都不敢干。”
陆有川说着自己又大笑起来。这件事真的够他笑祁成十年。
彭佩佩还待再问,陆有川却又不说了。这人平素里最是吊儿郎当的,正经事情却是有分寸。而兄弟间的默契之一,就是对方私生活的动向不要外传。
不论彭佩佩与祁成认识了多久,在后者那里,她总是越不过陆有川去的。这是性别壁垒,没办法的事。同性之间总会有一些不适合向异性公开的小秘密,而掌握了你的这些‘秘密’的人,在你的社交圈子里一定占据最顶端的位置。
在祁成家吃过晚饭,陆有川又往沙发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玩手机,就跟他自己家没网络一样。彭佩佩无语,一个人回学校。她的大学就在N市。
还没走出祁成家小区大门,手机响了起来。
是阮晴。
彭佩佩先就皱了眉。因为陆有川的关系,她跟阮晴不可谓不熟。但她不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