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说出来,语气严肃又诚恳,红蓝异瞳好似经过寒雨洗濯后的水晶,但是却又有着纯净如水晶的悲哀。江左人大多含蓄,不会随意将爱与不爱挂在嘴边,这样的话语在大多数人看来带有轻浮的成分,书香门第的世家是最瞧不上这样的情话,大家更喜欢传统的雅集诗歌类的情话,不说情字却胜似有情。
庄卿一时也有点没反应过来,他瞧着冷时满含怀疑的、悲哀的、彷惶的的脸上,一时也陷入了怀疑:她是不是背着我在谋划什么危险的事情?
这样的怀疑只划过了一瞬间,因为冷时很快接下去:“我之前被抓到阴药房的时候,想着会不会有凌迟之罪,所以我和看守我的人说,收尸的时候,希望在我的左边的第二根肋骨上刻上‘庄卿’两个字就好了。我好像亏欠了你很多,每次先离开的人总是我,你会恨我吗?我给你带来了很多不幸的经历,如果你不认识我,也许今夜你还是在萧山书院里的书房里修你的旧书。”
所剩下几微的烦冤热痛都一丝一缕地蒸腾尽了,原来是在忧心自己的经历。庄卿微不可见地放松下来——后来庄卿认为,如果他再多年长几岁,也许这个时候就能察觉出冷时是在同他告别。年轻的庄卿只是向对方敞开怀抱,把她抱在怀里安慰。他耐着性子,不厌百回读似的细听冷时的悲哀,好似是听洒落在枯叶上的寒雨,听那雨声的间歇和突发。
离别在即的心情让倾听者似乎也动摇了,他稍稍抬了抬冷时的脸,眼里只剩下她的身影,很虔诚地亲了亲这个从求学时就让他一见倾心的人:“我知道。”
这是不带任何情欲的吻,瑞脑香很谨慎地在青桂香周围留下自己的水痕,为她构建起短暂又温馨的几个弹指。这个吻直接点燃了后面的意乱情迷,庄卿经忘了当时为何突然破了自己的规矩,只记得最后衣带交缠,玉玦叮叮当当地掉在地上,青桂香和瑞脑香交融在一起,分不清彼此身上的味道。
进去的时候,冷时一口咬了上来,庄卿惊了一下,倒也没挣脱——情人啃咬如小动物般互相舔毛,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何况自己背上那才叫红痕满满。只是冷时咬的这个地方实在是脆弱,一口下去红痕就上来了,布在青绿血管之间,好似层层红枫满山。
“痛吗?”毫无经验的庄卿看着她大汗淋漓,手无足措地问道。
“痛,你继续。”对方勾着他的脖颈,庄卿企图抬起一点手,但是冷时按住了他,她已经嗅到了猎物,就要一直追到“最隐秘的角落”,不把猎物逮住决不休止。这人咬完还得意洋洋:“我选了个你身上风水极佳的位置,你白日里把衣服一放,谁能想到萧山乐游图下居然还有我的牙印呢?”
一切仿佛在萧山书院的旧居里调香,浓酣的瑞脑香凝滞不飞,催着青桂香来。在毫无准备的瑞脑香调香师手中,青桂香是如此漂亮,令人着迷,有几次青桂香已光光的打着颤,其余的也摇摇欲坠了。寒雨连绵中,青桂香终含蓄着一种入骨的袅娜。侧着耳,听烛火的嘶叫确是这般的微婉而凄抑,就领会到青桂香后调的情致了。
调香过程包含了人生最微妙的情绪,蒹葭苍苍,湘水潇潇,巫山云梦,多少销魂事,都饱含在这其中,尽头是烟水迷离。
冷时确实是非常人所比,难得的沐浴温存时刻,她对庄卿说:“我处理好就回来,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我就让陆夜来,虽然这人是风鹤,但是我认为信得过。”
庄卿只是点点头,把一旁的皂荚给她:“我等你。”
她从水里闷了一口气起来,分不清是泪水还是热水,背对着他用一贯的语气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防着点柳闻莺。”
想到这里,庄卿觉得有点不对劲起来——冷时昨晚上是有点诀别的意思吧?他抚着牙印有点举棋不定,终于从甜蜜的鸳鸯交颈夜抽身出来。“这不重要”是冷时会说出来的吗?冷时对于听庄卿情话有非常执着的信念,毕竟庄卿是真的不会哄人高兴的类型。
庄卿又仔细回忆了一遍,她当时确实说的是“不重要”。什么不重要?是她不值得被等吗?还没等庄卿滤清前因后果,就听到门外有一声动静,有个侍从碰到柱子,发出人体被器物撞击的闷声,慢慢滑落到地上。
门纸上一个红枫色的人影慢慢直起身来,无声地推开了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