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卿的房间极其简洁,四面窗棂,竹梅掩映,床榻几案,洁无纤尘。靠窗的几上还摆了一把琴,旁边还放着几缕丝线,看得出来,主人很是爱惜这把琴,正在给它换弦。院子里还种了一棵月桂,现在正是初秋,尚未开花。
庄卿俯下身摸了摸铺的被衾,转头问冷时:“你平日里睡的床硬吗?”
冷时正在看他房间里瓶子中插的梅花干枝,随口答道:“出门在外什么床都行,我不挑。”
“再铺一层被絮,太硬了。”庄卿对站在一边的青衣侍女吩咐。
“家主,我们铺过一层了,这应该是我们萧山书院最软的榻了。”
“再铺。她睡不了硬的。被子再拿一床出来,山上就一床被子太冷。”
这个被子怎么就薄了。毕竟萧山书院一向主张“学海无涯苦作舟”,所以床榻也是硬的。今天晚上家主说让铺软的床,侍女真是一时也摸不准这个软是什么意思。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寻常人家的软榻,合着是给冷时准备的。
冷时在一边整理衣服放进樟木柜子,听到他们的对话,悠悠然地补充:“不用麻烦他们抱被子出来,我怕热,晚上盖得可薄了,一床就够了。”
“那就再铺一层,不用加被子。”庄卿吩咐完侍女,过来帮冷时折衣服。两个人的衣服交错着放在一起,庄卿从未和别人共享过自己的衣柜,一个人突然强势地入侵进来,还理直气壮地要求霸占一半的领地——庄卿的内心感到很微妙,如果这个人是冷时的话他还是很愿意的。
“停,你放着,我来。”冷时从庄卿手上拿过被他折得形状奇怪的衣裳,用胳膊碰了碰庄卿,“你在家不怎么折衣服吧?不对,你是家主,我差点给忘了。烧水去,我想洗个澡,不要太烫,你要和我一起洗吗?”
“这就不用了。”
“两个人一起洗澡可以节约水呢。都秋天了,你也不想浪费水吧?”
庄卿一下被她噎住,看着冷时耳后的红痣,心乱如麻,他也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这个发展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一点?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这么主动啊?这种事情不都是洞房花烛夜才能有的吗?让冷时进屋算是极大的让步了,她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种不明不白的话很容易让人多想,庄卿一下就脸红了。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到铜镜里冷时在憋笑,就知道自己被捉弄了。
“行了,不逗你了。”冷时把衣服叠了三叠,“你先去洗吧,给我暖暖床。我身体冷冰冰的,也就只有洗澡那一会热乎。”
她语气熟稔,好像两个人已经在一起生活了许久。庄卿叹了口气,只好出门去叫人给她准备沐浴。
门口正好站着渊薮,和出来的庄卿撞上一面。他不自然地说:“家主,我有几句话想提醒你。”
庄卿点头示意他直接说,只听得渊薮扭捏了一下:“虽然家主你和冷按察是多年重逢,春宵苦短,家主还是要注意身体,不要沉溺女色......”
“我没有。”
“家主你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别让她把你的魂给勾走了。”
庄卿把他往旁边一拍:“做你的事去。”
“家主去哪里?”
“我去沐浴。”
“家主与冷按察尚未礼成,家主要……”渊薮大概也觉得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吞吞吐吐。
“你到底想说什么?”庄卿终于转过来。
“家主就决定是她了吗?”
“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渊薮斟酌道,“冷按察这个名声在江左不太好。”
“名声如浮云,明天换阵风吹,名声也会变。”
冷时沐浴完回到卧房的时候,庄卿正靠在床头看书。
“看的什么?”冷时凑到他臂弯里,对方也很配合地把她圈住,“你躺了多久了?好暖和的被窝。”
庄卿把书合上,一手给冷时把被子提上来。冷时这才看清楚书名,看的是江左的史学史,类似讲述江左历代史官的记载。
“想着找太史钟呢?依我看,是不太可能有记载的。”
“你压着我头发了,把蜡烛吹了。”
冷时只好裹着被子坐起来对着蜡烛“呼”的一声,屋子里就此陷入黑暗。安安静静,好像能听到庄卿的心跳。冷时感觉身上有点冷,就往庄卿这个热源那边凑,但是她凑一点,庄卿就往墙里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