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景象在一般人眼里的确见之难忘。
谁也不会想到厨房的仓库布置成神龛的模样,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尊镀金的小雕像。旁边的香炉插着新鲜的线香,燃烧的灰烬正打着旋往外逃逸。神龛后堆满了青绿色的蔬菜,一路堆放到门口,而地上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上正在渗血,腹部缓缓流出的液体几乎要浸润菜叶,池骛凝视那个神像片刻才在劣质的檀香木中接受那好像真的是他本尊的模样。
心下有些无语,他把目光放在了地上的人身上。
这是一个年轻男孩,背上有把剑鞘,剑不知所踪。黑色的头发凌乱,一只手捂着肚子,他在池骛的注视下缓缓抬起头。
深棕色的眼眸周围蔓延着飞红,表情无助又可怜。
“仙君……救命……”少年人进气不比出气多,断断续续地吐出四个字,继续用惹人怜爱的表情试图博得一丝同情。
客栈掌柜大惊失色“是谁干的?!”,然后他几步走向角落,把藏在菜堆里的女子拽出来,他扬手一个耳光,在女子的脸上留下深刻的掌印。
女子不哭不闹,就像习惯了那样低着头。
“掌柜,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他是自己……”女子喃喃低语道。
“这下客人点了两道菜,你要我怎么办?把你哥也一起炒了?!”
“不!不要!”女子终于有了许些激烈的反应,哀求着落泪。
“好了。”池骛垂眸盯着地板上的男孩,轻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我希望我的‘菜’是完美的,把他们带到我的房间稍加修整吧。”
“这……不是我不想,只是作为菜他们不能离开神龛。”掌柜露出一丝犹豫之色,池骛踱步过去,把那个神像提到手里。
“走吧。”他对上那个男孩有些疑惑的眼睛,心中哂笑。
“这这这……”
还没等掌柜有什么反应,池骛已然走出这个菜味浓重的地方。
—
梅寒洲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打动所谓的客人,而那个客人现在正在他的肚子上摸来摸去。
“拿来吧。”客人身上的白衣染了几片血迹,像是晕开的水墨梅花。
他身旁那个一起被带出来的女子名为蔡荷婷,她颤颤巍巍地将盘子递给客人,上面有几根绣花针,尾巴上缠绕着线。
“怕疼吗?”客人轻飘飘的语气像丝绸一样滑过梅寒洲的全身。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客人用眼角的余光瞥他。
没能说出不怕来。
“怕也没用。”他拈出一根银针,却用另一只手划过梅寒洲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像刀子割开他的眼角。
随之而来的是腹部针扎般的疼痛,纤细的线缠绕着皮肉,针线上下纷飞,血肉滚动凝合。
不知道这样的折磨过了多久,或许几个时辰,又或许是一个晚上。当破晓的光线照在客人发白几乎透明的脸上时,疼痛终于如潮水般褪去。
“你……”这点疼痛不算什么,与梅寒洲经历过的一切相比都甚至显得微不足道,“你叫什么名字?”
池骛刚从自己缝合的艺术作品中回过神来,就听见这个男孩开口问他姓名。说实话池骛本是带着看戏的心情想要认识一下现如今人们对他这个过期救世主的看法,没想到打开门就被血腥味冲了鼻腔。
躺在地上的男孩看上去可怜兮兮,让池骛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
他走的时候小徒弟还很年轻,那副跪在地上痛苦求他不要离开的场景历历在目。
从往事中回神,池骛重新盯着男孩的眼睛。
“赵一。”池骛随意想了个名字,敷衍了事。
“赵一。”男孩重复了一下。
“嗯。”池骛转身,“你先去休息吧。”对着蔡荷婷,他的语气稍显柔和。
“是。”
两人都目送着她离去,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同时动了起来。
率先动手的是梅寒洲,他顺手牵过旁边的细针朝池骛的眼睛扎去,被侧头躲过,池骛两根手指捏住他的手腕,试图翻转角度迫使梅寒洲松开手指,只闻“咔嚓”清脆一声,手腕已折,指尖的细针落下的弧度尚未形成,梅寒洲的另一只手借助池骛往上带的角度顺势重新掌握主动权。
细针划开薄薄的内衬,池骛嘴角微扬,任由他把针尖对准自己的喉结。
“真是精力充沛。”池骛松开捏着他手腕的两根手指,目光游移在他腹部重新渗血的位置附近。
“我的剑鞘呢?”梅寒洲沉声,从这个人第一眼见到他起,目光就一直跟随着剑鞘移动,虽然梅寒洲还未仔细看过那柄剑鞘,但在他身受重伤时上面传来隐隐的寒冷气息试图愈合伤口的感觉不是做梦。
不管从何而来,能让第一次见面的人为之付出努力的东西一定并非寻常之物,更何况梅寒洲认为这幅身体的原主应当还有意识,这种意识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行为——那柄剑鞘,很重要。
在从神龛转移到这个房间前,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梅寒洲对自己的痛感很有自信,他不可能只是因为疼痛就晕厥过去。
所以一定是这个人做了手脚,醒来时剑鞘果然不见。
“哦,你说它啊。”池骛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想起了那柄剑鞘。
那是……
“还给我。”梅寒洲把针又靠近他几分,鲜血从脖子上一滴滴滚落,本就不干净的白衣上更添几多新花。
“你知道那是哪柄剑的剑鞘吗?”
“不知道又如何?”
面前的赵一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伸手按在他腹部的伤口上,片刻用力后,剧痛传来,但梅寒洲没有向他想的那样松手,反而在他脖子上划出浅浅的血痕。
“那是霜寒的剑鞘。”池骛没有见到自己想要的场景,略感失望地揭开谜底。
梅寒洲不为所动。
“这就还给你。”池骛见他没有反应,伸手去取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霜寒剑鞘出现的那一刻,他扬手挥出剑鞘。
“喀嚓。”一声,梅寒洲另一条胳膊也被打断,软软地垂在身侧。
“啧。”这幅躯体又倒了下去,梅寒洲能感受到原主显然努力修行,灵气充沛,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部分灵气都被锁在内府之中,连走上一个周天都困难。
池骛把剑鞘放在手心细细描摹,用剑鞘圆润的那头挑起梅寒洲的下巴。
“剑鞘从何而来?”
冰凉的寒气顺着鼻尖弥漫,上面附带着的缕缕灵气正在尝试修复梅寒洲的身体。
“忘了。”他如实回答。
这个回答不尽如人意。
池骛把剑鞘收回,手指在下巴上摩挲。
他隐约记得自己只是在寻常的某天丢失了剑鞘。
–
“挽澜,好久没见你磨剑了。”